雨水二字拆分开来品读,在充满魔力的魔都上海,自有别样韵味。
先来说雨。夜半时分被滴滴答答的雨声弄醒,欲起身看个究竟,因昨日中午外孙女搅缠未能歇息,黑地里的觉难免滋生出几分涩重。故尔,又放平身子躺下,租借背景胡乱地发散思绪。生性喜雨,在往常文章中我不止一次写到对雨的偏爱,甚至痴情,无论是滂沱大雨,抑或润物细无声的小雨,尤其细小的雨足够令人动容、舒畅、慨叹。在这样的当口,不少人采用物件遮蔽,我则惯常“裸身”承受,让发肤、额头、脸庞、双手与雨直接对话,有温婉的、调皮的,也有提醒式的、祈求式的,此般繁复效果的产生,皆缘于一个“细”字了得。唐·张志和《渔歌子·西塞山前白鹭飞》有:斜风细雨不须归。斜透示着风的心意(情),细描摹了雨的形状(体),风吹雨起,相辅共融。可以想见雨的精致、清新、明丽,柔软,它是连天接地的,是生生不绝的,如二八佳人的秀发拂拭面颊,焉有不陶醉眷恋之理。初春时节,万物灵耀,上海的雨便极具此卓越特性。
清早,拉开窗帘侧身探视,小区的草木凝碧含翠,地面水光光的,间或有三五个蹄印大小的凹痕,行人行色匆匆,或撑伞或素面朝天,让人不禁疑惑有雨乎?无雨哉。奈何被迅疾衍生的薄雾迷扰,愈难判定。妻让拿上伞,说有备无患。到了楼下,始知雨仍在筛落着,是我最爱的毛毛雨,不仔细观察,真以为阴转多云了。但一小会儿,就构成具象的雨感,发梢沾满水粒子,肩膀和前胸衣服的颜色兀自幽暗开去。睁大双眼看真切,无数条纤细的银丝正飘忽忽由天而降,又亮晶晶悄默飞逝。
转回头说水。上海堪称盘结在水网之上,脉体丰盛,海江河浜应有尽有。我的住所香逸湾紧贴外环高架,四周即被水环绕,水或大或小,或长或短,如蕰藻浜、杨盛河等,揣猜其终将通达交汇,打开地图观览,果不其然,尔后似按照指令般奔涌向东。有些水仅止淡蓝的一抹水线,连名字都没标注(再放大比例也无用),只有到了实地方可辨识。如北边的黄泥塘,也是近前由桥名推而及之。南边的几条曲曲弯弯,有桥架设其上,然已废弃,用绳索围栏,且公告车辆不得通过,偏要绵延到铁山路聚合、换装再出发,更属无名之辈。遑论详尽,这众多的水绝对使我兴奋异常,无限感怀。生养我的故乡,那华北平原上的小镇也曾沟渠纵横,最著名的当属被誉为诗河、史河、文化河的淇水。在水面前,年少的我尚无“上善若水,水利万物而不争”的参悟,只是觉得这些水好生奇怪,来自何处,去往何方,要撒泼就撒泼,欲安恬则安恬。拣块灰瓦片打水漂,平静水面泛起串串涟漪,依序向外扩张,宛如梦幻聚焦的场景。水清浅则掬饮解燥渴,水深浊难免心生怯惧,看到鱼虾受困于滞水,惊喜之余又陡增几分沮丧悲忧。
眼前的水中船舶涨眼,汽笛声壮,两岸多联缀都市、古镇,且得益水生植物和花树妆饰,一年四季非红即绿,流芳溢彩,虫鸣鸟啼,锦绣繁华。故乡流水表面除去爱凑热闹的水鸟,便是满载的天光水色,岸边则为典型的北方城镇和村落,疏朗旷远,身姿痩弱,常栽种杨柳树,见风长,高大挺拔,草是野草,只在有限的时间段染绿。隆冬,水裸露着坚硬的膀子,很享受自身短暂的角色转换。
雨水是大自然的馈赠,因所孕育地域差别,展现方式存异,营造的景致相去甚远,却秉持着相同的品格和精神,不舍昼夜地流淌、穿越、滋润,浇灌。人呢?在纯粹意义上,人也是自然界的产物,生于此或老于彼乃命数,似乎并不重要,关键是“既要敢于仰望星空,又要学会脚踏实地”,在短暂的一生历练过程,活出人应有的精气神来。
异乡异客,信马由缰,多少有些魔怔了,打住!
作者简介:冯炬明,男,系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、领军作家,中国诗歌学会会员,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先后在《人民文学》、《小说月报》、《芙蓉》、《莽原》、《大河诗刊》等报刊发表作品300余万字,出版有长篇小说《指尖上的恍惚》、《路南路北》,中短篇小说集《无雪的童话》、《永远的河》、《沙窝沙》等,作品获第二、五届中华宝石文学奖、大地文学奖、《新生界》首届文学奖、蔡文姬文学奖等。